乔荞和田秀英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毛家梁镇北街的“如归”旅店。
“钱你数一下。”乔荞将一捆钱递过去，缓缓说道：
“总共有十一间房子，一共卖了五万五千整，临街的店铺共有两间，茶叶铺子要大一些，每间房平摊下来五千块，我给你七千，另再补你够你一万块——我有言在先，事情成不成我都会给你一笔钱的。”
田秀英将钱接过去小心放在了怀里。
“不用数，姐姐，我信得过你，我自己的院子也卖掉了，这笔钱够我和老三在别处置个家，够我们一家生活一阵子。”
“老三怎么说？”
田秀英明白乔荞在问什么，她和老三回到毛家梁镇，老三并没有去乔荞家中，他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乔荞把院子和店铺全卖掉的消息。
“牛小兰的二娘把房子店铺全卖了，她卷钱逃掉了！”
当时老三怒气冲天告诉田秀英。
田秀英拉他坐下，细声细语说道：“那是她的家产，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，与你有何关系？你是指望着继承老丈人的遗产，想做茶叶店的老板是不是？”
老三一听禁不住笑起来：“你说得对，没遇到你之前我是有这想法，现在断了念想——凭她给我金山银山我都不会要，我只要和你过一辈子！”
田秀英戳着他的嘴唇夸道：“你这么想就对了，若是贪财亏待了我和肚里的娃儿，小心火雷劈死你！”
老三只是讪笑，田秀英知道他心里有着憋屈，人生在世谁不贪财，可乔荞的财产怎么会传给小兰和老三。
真是异想天开！
此时乔荞问老三怎么说，田秀英嫣然一笑回答道：“他只说你将院子卖了，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，但他有退路吗？没有了，我在那边都看好了房子，离开毛家梁镇前我们就把结婚证领了，我给办证的人送了重礼，人家满口答应下来，结婚的相片都从外地照好了。”
乔荞点点头，她为田秀英和老三感到由衷高兴。
“他得感激你才对，没有你，恐怕他看不了几天的人世光景！”
乔荞的话寓意深长，想来田秀英是懂得的。
杀害牛仙宝肯定有老三的参与，他躲过一劫也许是天意，乔荞深谋远虑过，小兰肚子里怀有孩子，两条人命足以抵偿牛仙宝的命了！
何况弄走薛家老三更容易对付小兰，她倒希望田秀英和老三能过上美满幸福的日子。
如此，也算是对小兰的另一种报复。
“那我回去了，姐姐，你要保重啊！”田秀英轻声说道。
“去吧，我交代过你的话不要忘记——这辈子我们永不相见，不管是你肚里的孩子、还是我所做的一切，都是我们俩个人的秘密！”
乔荞说完了。她看着田秀英走到门口，突然转过身，她扑通跪在地上。
“姐姐，我给你磕个头吧——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......”
乔荞没有去拉她，她抬头望着昏暗的电灯泡，任田秀英眼泪从脸颊滚滚落下.......
她和田秀英就此别过，真的一辈子再没有见过。
......
秋风漫过秦岭山区，霜叶次第染上金黄和血红。
一辆三轮拖拉机驶向牛窝堡子，后面的车厢用帆布做成了篷子，里面两侧的木板椅子上坐着几个人，他们被车子摇晃着身子，在暗沉沉的车篷里昏昏欲睡。
乔荞坐在最里头，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、装过化肥的蛇皮袋子，袋口用细铁丝穿了几道，露出几件旧衣裳。
没有人知道袋子底下装着稀世珍宝。
除了那尊佛像和金银首饰，旧衣裳里还藏着她买来的益母草和藏红花。
也没有人注意她是谁。
这个身着打了补丁的衣服、脚上穿着一双洗得发白的黄胶鞋、留着齐耳短发、脸色黑黄的女人，单从外表来看，不过是一个典型的山村婆姨！
三轮拖拉机转了一个弯，乔荞紧紧抱着怀里的化肥袋子，因为惯性或者离心力的作用，身子靠在了一旁的男人身上。
“把袋子放下面，你一路抱着也不嫌吃力，又不是你刚生的娃。”男人戏谑的话语引得其他人跟着笑起来。
乔荞没有笑，小声嘟囔了一句：“我冷得很，抱着袋子暖和点。”
车篷里有个年纪大的女人问她去哪里，乔荞装没听到转过了头。
拖拉机停在牛窝堡子村口，乔荞跳下车给了两块钱车费，看着车子驶向前方，她抱着蛇皮袋子站在路口望了一眼牛窝堡子。
这个曾囚禁过她的村子，曾被她视为地狱般的村子，在午后的秋阳下宁静安详。
隐约的鸡鸣犬吠，夹杂着孩子们嬉戏时的尖叫，让她不由地产生一种错觉——她来过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村落吗？为何当她看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心生万般恐惧？又谁知道看似宁静安详的村子里，曾居住过牛氏和小兰这样心如蛇蝎的魔鬼！
她知道自己恐惧着什么。
然而她所恐惧的一切必须亲自去面对，正如她被卖到牛窝堡子，面对牛氏的淫威和犏牛的施暴.......那些充满血雨腥风的日子都已成为过去。
活着是一种本能。
复仇也是一种本能。
乔荞的眼睛望向牛窝堡子的西北处的山梁，搜寻着那片茂密的榛木林——那里埋葬着她至亲至爱的儿子......
“我会亲手要了你的命给我儿子报仇！”
乔荞的嘴唇颤抖喃喃自语，眼泪流进她的嘴里，来不及擦拭，她听到前面传来说话声。
“那不是牦牛媳妇吗？她怎么回来了？”
“没错，就是牦牛家的，自从搬到毛家梁镇上，再没见过她呢。”
几个背着木柴的婆姨停在乔荞前面小声议论。
她低着头向前走，有个婆姨好奇地大声问道：“牦牛家的，你咋回来了？好久不见呀。”
“小兰快生了，薛家老三让我来伺候小兰坐月子。”乔荞平静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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